騰訊XR為什么說涼就涼了

      作者:來淘車
      左側寬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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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廠的業務線,從成立到部分解散能有多快?

        最近有一個新答案是,8個月。

        2月16日下午,騰訊XR(擴展現實)業務線員工李鋼鐵還是先通過前同事,才得知所在業務線調整的消息。下午4點半,媒體發布新聞,前同事看到后轉發給了他。

        不一會兒,他參加了宣布XR業務線調整的會議。通知是分時間分批次進行的,他回憶,會議非常短,大約開了十幾分鐘。業務負責人先同步信息,表示由于大環境變動,項目有些調整。接著HR發言,表示公司會盡力讓大家在內部活水(即轉崗),有兩個月緩沖期,到期后如果沒有內部活水成功,會進行N+1補償。

        一切來得有些突然,卻又在意料之中。

      騰訊XR為什么說涼就涼了

        消息傳出后,騰訊回應稱,騰訊游戲XR業務將變更硬件發展路徑,相關業務團隊進行調整。接近騰訊的人士透露,騰訊并未放棄探索XR,仍會考慮其他發展方向。

        多位相關員工對深燃表示,這個300多人的業務線,很多團隊接近全部裁撤,“有些人是從其他部門來的,可能可以回原來部門,有些人可以活水到其他部門,不過現在內部HC(人員編制)也緊”。

        后續方向調整上,不止一位知情人士對深燃提到,硬件方面,不再重金砸自研,參考代理任天堂Switch模式,騰訊或計劃走代理Meta產品Quest的方向。不過“離落地還有不小距離,仍有變數”,其中一位知情人士表示。

        2022年6月,騰訊XR業務線正式成立。它隸屬于騰訊互動娛樂事業群(IEG),那時元宇宙概念還火熱,騰訊押注該業務線的決心看起來不小。騰訊平臺與內容事業群(PCG)總裁、集團COO任宇昕為第一負責人,騰訊高級副總裁馬曉軼為直接負責人,騰訊游戲工作室NExT Studios負責人沈黎,為XR具體業務負責人。

        在這短短8個月時間里,騰訊XR業務線不時會傳出些“壞消息”。

        從時間線來看:2022年10月,騰訊停止對主打游戲電競的手機科技公司黑鯊科技的收購,這本是騰訊XR業務線的重要一環,能借助收購補齊XR的硬件技術;2022年11月,項目GM(總經理)沈黎離職;2023年1月,XR業務線被爆暫停部分業務;然后就是2023年的2月16日,XR業務線傳出部分解散的消息。

        這是浮在冰山上的表象,到底是什么讓騰訊XR業務線走到這一步?深燃和多位騰訊XR業務線員工、前員工交流,試圖復盤。

        先來認識一下XR業務線。

        這個2022年6月成立的部門,成員一部分來自于內部調崗,一部分來自于公開招聘。

        一位知情人士介紹,該業務線組織結構分為三個大板塊,一是硬件產品,業務與硬件的基本應用及操作系統有關;二是主攻研究的實驗室,能定義產品未來的可能性;三是主攻內容的部門,這其中,業務線內部員工只做一些基礎功能模塊,具體的游戲則主要通過定制的方式依靠騰訊外部的周邊合作團隊來實現。

        XR是一個軟硬件強結合的業務,騰訊此前沒有做硬件的基因。

        他透露,騰訊總辦對于XR業務線的確是猶豫的。這有一個轉變的過程。

        剛出發的時候,愿景是美好的。按照馬曉軼的公開說法,是希望抓住未來4-5年內的機會,打造行業標桿的VR產品與體驗。

        一位XR業務線員工對深燃提到,在2022年3月份業務線還處于早期規劃時,他所接觸的團隊搭建、業務推動都是扎實的,“尤其是算法團隊的投入,感知軟件、人機交互、三維重建等都在獨立建組,規劃對標的就是3-5年的技術儲備”。

        另一位職級更高的員工也證實了這一說法。業務線沒有像Pico一樣,定明確的銷量KPI,但有一些研發的目標,比如第一代產品的推出時間,“原先最早計劃在2023年、2024年,后來推到了2024年、2025年”,都是長線投入。

        進展也是有的。員工馮強提到,他接觸到的信息是,launcher已經在高通樣機上初步適配完成。他解釋,這個“launcher”就類似于手機的桌面,自研硬件也需要有自己的“XR桌面”,需要進行一些針對性的系統軟件適配。不過讓他意外的是,在2023年除夕前的一周多,突然收到硬件暫停的消息。

        “已經有樣機可以跑游戲了”,知情人士李風對深燃表示,但業務線面臨的問題是,對于硬件來說,在研發前期的成本,都還可以承受,但一旦要去備貨、采購,再到做出產品銷售,成本極高,并且沒有回頭路。

        所以內部這時候始終對于是否真正的開始大量投入,是有所猶豫的。

        上述知情人士介紹,在2022年下半年,核心高層就一直在針對投入問題討論。

        之所以如此猶豫,首先是大環境的影響。“2022年手機、電腦等消費電子產品銷量都下滑得非常厲害,高層開始考慮原先的計劃是不是過于激進,當下是不是一個好的進入時間點”,他表示。其次,也和騰訊“降本增效”的大方向有關,“不止是騰訊,大公司都抱著過冬的心態”。

        這樣的猶豫有非常多的例證。

        內部方面。

        一個體現是在人數上。XR業務線人數維持在300人左右。接近XR業務線的劉旭對深燃表示,起初業務線規劃為四五百人,加上外部收購的硬件團隊,總共加起來約有1000人左右。后來考慮到成本,各部門全方位人數都進行了收縮,穩定在300人左右。

        也體現在成本控制上。對于XR業務線要投入多少錢,內部做過測算,“但都沒有一個充分討論的版本拿去審批,這是因為大的戰略還沒有定,導致費用就很難定”,李風表示。

        至于騰訊在XR業務線上投入了多少費用,劉旭給深燃簡單算了一筆賬,“產品沒有量產,主要是花在人力上,300人的團隊,即便一個人的成本按100萬計算,費用也是3億元”。

        而外部方面,外界的感知更多。

        主要體現在對黑鯊科技的收購上。

        有一段時間,騰訊對硬件的收購表現出迫切需求,甚至一度傳出有意收購Pico。2022年1月,騰訊擬計劃收購黑鯊科技的消息曝出。當時雙方有過蜜月期,據此前媒體報道,收購價格為27億,騰訊還先打了“4億”款項。

        不過這個收購的計劃比想象中漫長,2022年10月,騰訊暫停收購黑鯊科技。這是XR業務線的一顆雷。

        關于暫停收購黑鯊科技,背后原因流傳版本不同,下文展開討論,但暫停對黑鯊科技的收購后,騰訊沒有再尋找新的標的,也能間接表明其對該業務的投入態度。

        即便戰略猶豫,投入縮減,為什么調整會來得這么快?

        根據深燃多方交流來看,影響XR業務的,有三個時間點:黑鯊收購暫停,沈黎離開,2023年1月暫停資金投入。

        其中最關鍵的事件,或為黑鯊收購暫停的事件。

        “不是說黑鯊收購不順利,導致有了收縮的想法,而是先有了收縮的想法,才導致了停止對黑鯊的收購”,李風表示。

        知情人士介紹,在原本XR的業務線規劃里,硬件交由外部團隊做,也就是收購來的黑鯊科技,內部負責管控好外部團隊。但收購公司有一個時間和過程,項目又要推進,“內部也因為要避免重復建設團隊,因此最后和黑鯊選擇了一種合規方式來協同工作”。

        這就牽引出騰訊先向黑鯊科技打“4億”款項的緣由。一位接近騰訊XR業務部門的人士對深燃表示,當時黑鯊與騰訊協同推進項目,但黑鯊自有的資金不足以支撐,就向騰訊通過借款方式以獲得幫助,即這筆億級費用,不是預付款,而是借款。

        根據深燃的多方面交流來看,傳出的“4億”數額或不完全準確,但的確是億級的費用。

        如果交易正常進行,這筆借款可以在收購完成后還回來,但后來騰訊XR業務線態度轉變,收購暫停,而這筆億級款項里的一些費用去向“成謎”。

        業務還沒成果就損失了一大筆錢,這成了這個業務線的一個雷,也引發了關于貪腐問題的討論。

        同時,黑鯊與騰訊在XR業務上也存在一些分歧。

        一位黑鯊前員工對深燃提到,VR方面,他已經體驗過黑鯊研發的初代機,“總體上跟Pico4一致”。但研發速度上,有些緩慢,“我們體驗的都是手板階段(研發產品均需要做手板,是驗證產品可行性的第一步),不是完全的成品。推出時間也一直在延后,比如原定在2022年底推出,又推到2023年上半年,后又推到下半年”。

        在軟件方面的分歧也大。在騰訊的XR業務線規劃里,更押注軟件,騰訊方計劃攬下所有軟件部分,包括底層、OS(操作系統)、商店等,而黑鯊也不想僅提供硬件。“這也是雙方拉扯的一方面”,他表示。

        總之,黑鯊收購暫停了,XR業務線缺乏硬件。

        根據員工分享,這時內部的研發也還在繼續,即使用高通的樣機暫時替代,繼續開發。但一個難題是,員工趙樹對深燃提到,這只是個短期的辦法,如果后續不再考慮自研硬件,現階段的核心技術(與硬件相關)、應用、內容的投入,就顯得沒有那么急迫和重要,特別是在當下市場尚不清晰的情況下。

        黑鯊收購事件后,緊接著的是2022年11月沈黎的離開。

        不止一位受訪者對深燃提到,這與黑鯊科技收購事件有關。不過一位接近沈黎的人士解釋,沈黎是因為個人原因離開,“離開前,業務線策略已經發生了改變,其實不是因為人離開了,沒有人堅持原有路線。”

        不過從表現來看,沈黎的離開,對XR業務線的影響是直接的。

        這首先體現在與外部的合作上。員工魏羊提到,在做XR內容業務上,涉及很多外部內容合作。在沈黎離開后,幾乎所有的合作暫停,這也導致了團隊后面沒有任何合作內容的產出。

        也包括內部業務的推進。魏羊表示,從2022年11月后,內容團隊一直在推進內部的多個內容Demo,但一直處于delay狀態。同時,他們也試圖探索新方向,但整體來說,沒有人牽頭,各項進展都緩慢,項目也沒有截止時間。

        沈黎離開后,調來的業務線代理GM是錢賡,是騰訊任天堂Switch中國代理的業務負責人。“沈老板(指沈黎)離開,就感覺到情況不對了,只不過大家仍抱有希望。等到代理GM來了之后,實際上更多的是等待IEG大老板,做出業務線去留的最后決定了”,員工陰月對深燃表示。

        接著的時間點就來到了2023年1月。騰訊的XR大部分業務被曝出暫停。

        在和深燃交流時,多位受訪人士都提到,字節跳動旗下的Pico4產品銷售不及預期,對騰訊XR業務線投入產生明顯影響。根據報道,Pico設定的目標是2022年銷量100萬,但在以虧損的方式,以極大推廣力度的加持下,也只售出了70-80萬臺。

        原本就猶豫的戰略里,在這樣的市場環境,很容易喪失信心。

        魏羊提到,在2023年1月業務線沒有資金投入后,有些團隊在找與硬件無關的軟件項目做,有的團隊在做技術探索,但在他看來,在自研的XR硬件不投入的情況下,外部XR硬件現在也沒有非常大的平臺,做軟件投入也幾乎是沒收益的。也就是說,沒有XR硬件,或不計劃收購XR硬件公司,就已經意味著一切很難展開了。

        在此前的媒體報道里,有知情人士表示,對于騰訊XR是否做硬件,高層意見并不一致。一位堅定不做硬件,只對外投資,而一位更傾向于在內部對硬件進行布局。

        知情人士對深燃否認了這個說法。他介紹,騰訊游戲的第一負責人是任宇昕,直接負責人是馬曉軼,沈黎的直接業務匯報人是馬曉軼,“沒有誰要做硬件、誰不做硬件的分歧,在戰略上是充分對齊的,就是做自研,投資是補充的手段”。

        而外界提到的騰訊XR業務線,內部團隊成員以軟件背景居多,而硬件相關人員較少,“也與最初選擇的策略有關”,上述知情人士解釋。

        那么,騰訊的XR業務線策略,到底是怎樣的?

        上述知情人介紹,騰訊XR業務線高層的判斷是,VR產品本身的體驗,在近幾年達不到大眾消費者都能接受的程度,但參考任天堂的Switch產品,盡管硬件弱,甚至比PS3(索尼旗下的游戲機,2006年推出)還要弱,但由于內容吸引力強,在全球能銷量過億。這讓騰訊XR業務線也決定聚焦在垂直的內容領域,即打造一款不錯的VR硬件產品,結合騰訊生態特長,側重在內容上發力,以吸引更多消費者使用。

        這個路線的考量是,“在做硬件的時候,要面臨很多取舍,比如有健身和看視頻等場景,如果做全場景的話,優化難度很大,但如果針對垂直應用場景,更有可能讓硬件達到基本分,并且在現階段提供給用戶合格的軟硬件綜合體驗”,上述知情人士表示。

        這樣的業務線是否能走通,深燃接觸的多位XR業務線員工和行業人士有不同觀點。

        有的認同,“是合理且正確的選擇”,有員工表示。有的不認同,認為這一路線的挑戰也極大。“Switch的成功,一大半的功勞在于任天堂在Switch上的獨占IP,如馬里奧、寶可夢、塞爾達這些,騰訊沒有這種等級的獨占IP,即使有,也很考驗平臺是否有魄力能投入資源做獨占IP(即該爆款游戲只在該XR硬件上使用)”,一位前員工表示。

        可以從行業角度來看一看。

        “初號機”是國內最早探索VR社交的創業者之一,他表示,這其實也是一條路。“騰訊在游戲和社交上,有核心壁壘。在做XR上,通過內容體驗,結合自家硬件,先聚焦切入游戲領域,可以在交互和趣味性上做出差異化,而不是正面硬剛頭部硬件廠商”。

        但同時他也提到,這條路的前置條件也很多,并且需要相對較長的周期。

        “就連以Quest2為代表的產品,距離用戶體驗離理想狀態還是有不少差距的”,初號機表示。即便是通過內容吸引用戶,以降低用戶對VR硬件體驗的要求,當下也還是有難度,VR硬件本身還需要提升。

        其次,這條路線對內容有極高的要求。

        他介紹,任天堂研發出《塞爾達》,是有兩個核心倚仗,IP本身被驗證過,僅靠IP就能帶動硬件的銷售,并且硬件和內容高度綁定。用內容帶動VR硬件,有公司曾經這么嘗試過,Steam開發的VR游戲《半條命:艾利克斯》,成本超過1億美金,雖然是爆款產品,但收入連研發產品也覆蓋不了。

        也就是說,難度大,并且需要耐心和時間投入,但這正是現階段的大廠所欠缺的。

        對大廠來說,當下做XR業務,有個難點是,自研投入太大,太燒錢,但不自研,又容易被扼住喉嚨。初代機表示,“XR需要數年的技術、產品、內容生態積累,而硬科技類產品創新和普及有一個關鍵點,當奇點臨近后,很難有后發優勢,巨頭也會擔心錯過上船的門票。”

        這樣的狀態帶來的結果是,大廠想投入,又不敢投入,投入了也希望快速見成效。同樣的狀態也出現在Pico上,近期也傳出了人員調整的消息。

        Pico路線更像Meta,押注XR會成為下一代終端入口。“不過Pico是以泛娛樂內容去切,依托字節在視頻和直播領域的護城河,當成通用娛樂設備去做,更突出健身場景來吸引消費者購買”,初代機表示。在投入上,Pico在國內通過3-4代的產品,積累了一定的用戶量和先發優勢,“可以在內容領域快速試錯,所以在視頻、直播這兩個賽道上,Pico更為激進,投入也更大”。

        一個是垂直化游戲娛樂平臺,一個是通用泛娛樂平臺,兩家路線不同。在他看來,兩條路線都有空間,但都需要時間。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及時止損或許是合理的選擇。

        不過一位員工也感嘆,本質上大廠還是缺失對前沿科技的持續探索精神,“我們跟在Quest的尾巴后面,去復原他們已經實現的能力,去微創新他們讓人眼前一亮的技術,無論XR也好,還是現在流行的ChatGPT也好,都有這樣的問題。”

        坐標在上海的XR業務線員工們在1月剛搬到了新的辦公室諾布中心,馮強回憶,當時辦公室剛裝修好,其他樓層,還在開大功率風扇通風中。1個月后,他面臨著被調整的命運,他調侃,自己是去新辦公室凈化環境的,“凈化完了,我們也被替換了,和空氣濾芯的命運一樣”。

        “做任何一個平臺,沒有穩固的基礎,一切都是空中閣樓”。他感嘆。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均為化名。

        *深燃(shenrancai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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